苹果范儿 微软心
采访/赵媛 白鹤 贺文 撰文/白鹤
Richard曾经在苹果(日本)工作5年,为微软效力14年,现任微软亚洲办公软件事业部Office for Mac总经理。
他们神往苹果的艺术美感,又心系微软的冷峻理性。他们游走在苹果的“软”和微软的“硬”之间,畅享玄思妙想的快意。
“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有一台PC”。凭着这样的动人愿景,微软走过了36岁。可是“人到中年”却发现:未来也许不再需要PC。当人们的注意力转向了苹果“像铅笔一样薄”的“端”(iPad)上时——微软已经丧失了消费者的掌上阵地。
时下的IT世界正处于“IT消费者化”的新阶段。“一方面是IT技术改变了消费产品本身,另一方面则是在IT产业里对消费者的推广变成主流,消费者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微软亚太研发集团主席张亚勤认为微软虽然在这方面曾经“犯过错”,苹果已占据一席之地,但IT消费者化的趋势刚刚开始,微软还有机会。
事实上,微软则早已深入到苹果内部多年悉心揣摩用户体验。在微软,有这样一群“异类”:他们朝九晚五面对苹果电脑,和iPhone、iPad形影不离,言必称乔布斯,甚至公然表示“我自己喜欢用苹果”。
这就是微软旗下的Mac团队,他们是苹果公司之外规模最大的专注于Mac平台应用开发的团队,近230人分布在雷德蒙总部、硅谷和北京。他们从事着鲜为人知的“隐形”创新,他们每年为微软带来可观的收入,却只致力于一件事:让Mac电脑的用户在使用Office时毫不生涩、阻滞。他们神往苹果的艺术美感,又心系微软的冷峻理性,他们游走在苹果的“软”和微软的“硬”之间,畅享玄思妙想的快意。
王者前传 “牵手”胜过“对手”
苹果和微软都是IT世界的王者,英雄相惜却脾性相迥。时至今日,人们看到更多的是非输即赢的厮杀和苹果控们的追捧膜拜,但二者之间的合作由来已久,早在“天后”尚未长成时,微软已经捷足先登。
Richard曾经在苹果(日本)工作5年,随后为微软效力14年,现任微软亚洲办公软件事业部Office for Mac总经理。“不要以为苹果和微软势不两立,实际上这两个公司在背后一直都有很紧密的合作。”早在上世纪80年代,乔布斯在施乐PARC实验室发现GUI技术后,比尔·盖茨几乎是同一时间踏入这个实验室。两家公司不约而同地展开了相关研发。于是在第一代Mac电脑发布时,微软的Office就成为这一平台上最重要的应用之一,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很多人都不知道Word和Excel的第一个版本都是在Mac平台上发售的。早期Office的主要市场其实是针对Mac,当时微软有三分之一的业务在Mac平台上。现在我们和苹果竞争、合作都有,但合作更多一些。1997年,微软曾向‘危难’之中的苹果投资1.5亿美元,使苹果获得了喘息机会。”1998年李生勇毕业后来到微软时有点“稀里糊涂”,因为眷恋加州的阳光,他并没有选择去微软雷德蒙总部,而是加入了硅谷的Mac团队。
刚开始大家都一头雾水,对Mac电脑不甚了解。“甚至怎么开机、关机都不知道,”李生勇回忆,“在Windows上一摁开始菜单就能关机了,但到Mac上找Apple Menu,我根本就找不着。”那时候苹果正处于低谷,“年年亏损,乔布斯刚回来,微软Mac团队挣的钱比他们上千人还多”。李生勇或许没有想到在这里一干就是12年,如今成为Mac团队在中国的首席开发经理。
2006年,李生勇卖掉北美的房子,举家回国。他的团队开始只有4个应届硕士毕业生,他也不认识几个同事,以至于当年ARD在三亚组织员工活动时“没有人带他们玩”。但他还是很有信心,“为什么回中国,主要是因为这里有更多合适的人才。”
什么样的人适合这个“双面团队”?李生勇设置的门槛是否具有创新的想法?“我们更需要熟悉苹果的人,能够适应变化,对用户反应和体验是否特别关心。”在面试时,李生勇尝试考察应聘者的应变能力和创新意识,“你怎么知道冰箱门关上以后,灯是亮的还是暗的?如果乘坐地铁来面试,地铁突然不通,怎么办?”
在李生勇看来,来到Mac团队的人一定要有十足的苹果范——一边看用户的“眼色”行事,一边在创新的路上夺命狂奔。
最难缠的用户 从“找茬”到共事
在微软工作的苹果范到底是什么?“苹果的DNA就是设计。一个用户买了Mac已经决定要不一样,他打开Mac的一瞬间,就期待一个不同的体验。”邵汉仪滔滔不绝时不忘挑剔的本色。他之所以在微软Mac团队工作11年,成为微软Mac团队用户体验部门负责人,只因他是一个对Office for Mac存有不满的难缠用户。
邵十分庆幸能将兴趣化为职业,他加入微软颇富戏剧色彩。他生于美国,8岁随父母回到中国台湾。“这个决定改变我一生。父母希望我报效国家,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所以给我起名汉仪,汉家风仪。”
邵汉仪16岁回美国读书直至在芝加哥大学读政治学。临近毕业时,他却发现一件让自己很不舒服的事情。“周围用Mac电脑的同学都用WordPerfect,不用Word,因为WordPerfect做得很棒,一看就觉得是懂Mac的人做的,可是Word却有些格格不入,每次都觉得难用。”
在邵汉仪就读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硕士之前一个月,恰逢MacWorld Expo在纽约举行。他不吐不快,径直来到微软展区反馈客户意见。“我对你们的产品很不满。不晓得你们有没有用Word for Mac写过论文,如果写过,不觉得很难用吗?”负责接待这个“愣头青”的微软员工也不示弱,“难道你有更好的想法吗?”
“我有,明天带来。”邵汉仪一夜未眠,用Photoshop设计出一份答卷。当他第二天又出现在会场时,轮到微软员工惊讶了,他们没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玩真的。更巧的是,一位记者在现场提了几个关于Word的产品功能问题,现场的产品经理不知如何作答,邵汉仪则在旁轻松代答解了围。
这让微软Mac团队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厚兴趣。开学前几天,邵汉仪突然接到电话,“你希不希望自己的想法让更多人分享?”原来是微软邀请他加入Mac团队做Intern PM(实习项目经理),尽管当时的邵根本不了解什么是“Intern PM”,但宽容的哥伦比亚大学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同意邵暂停学业三个月到微软工作。“我连履历表都没有就来了。”
最开始邵设计一些Word for Mac的功能,但爱管闲事的他觉得当时Outlook Express for Mac的地址簿功能很不好用,又犯了“老毛病”。他向加州的相关部门写电邮,还寄出自己设计的草案。对方觉得想法很不错,请邵从西雅图“飞过去”并把他当作自己人。当一群工程师聚会时,有人突然想起那个不断写信的难缠用户似乎就叫邵汉仪,十分惊讶。“竟然真的在微软现身了?”
就这样,邵的试用期从三个月变成六个月,但他一直不愿意加入微软,因为他觉得自己“本是一介书生,怎能一改初衷,就这样投入科技界?”然而转眼间,他已在微软11年。
2008年,当Office2008发售完之后,邵已成为微软Mac团队的资深项目经理团队主管,主要负责Word,同时负责Office的整体用户体验。他想回哥伦比亚大学完成学业,微软却让他两者兼顾,一边读书一边继续当主管。
当邵再次以学生身份回归校园时,却对肩上的责任愈发敬畏。他看到在课堂上,在美国学术界,Mac是一个重阵。“我环顾四周都是Mac,左右人都在用Word。这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他真切地看到微软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周围的师生不相信他来自微软,因为“那是另一个世界”。
在学校,邵汉仪听到了更多的用户意见,他却再不能简单地表达不满,而将此变成解决问题的动力。这个骨子里的文科生担心“科技挂帅”会造成忽视用户体验的“盲点”,“用户体验是核心主角,百忙之中我们永远不要忘记用户期盼的是什么。原来重视用户的想法和尊重他们的意愿,果然是一个成功的不二法则。”
“夹心饼干”的烦恼 为了一秒钟的曼妙
微软成功地将邵汉仪这个难缠的顾客变身为忠于用户的工程师,但邵和他的团队面临的最大挑战却是如何当好一个“夹心饼干”——将微软和苹果两家公司的精华结合在一起。
Mac团队的主要产品是Office for Mac,目的在于让苹果Mac上的用户感受到微软的魅力。“怎样取决平衡点,这是我们重视的地方。”三年前他就写了一封长篇Email给老板,希望“让用户觉得置身在一个微软的产品里,同时又觉得他们在用Mac的产品。”当时很多人觉得不太可能,但邵锲而不舍,坚持说服团队并不断设计方案,最终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
在邵看来,Office for Mac 2011版本的产品确实引进了微软系的设计,比如在Ribbon(工具栏)和视觉效果上的创新。Ribbon显然是微软系的产儿,沿袭了一贯的Office工具栏特征。但要把它融入苹果平台“相辅相成,不是取而代之”,邵花费了不少心思。
为了将Ribbon实现“Mac化”,邵不放过任何一个创意细节。Ribbon上有很多不同的“标签”,用户调整“标签”时,可以看到轻盈的动画效果,“很曼妙的滑动方式,我非常在意这个事情,就是为了这一瞬间的曼妙,轻轻举起又轻轻放下,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尽管花费数天精力换来一秒钟的“Hero Moment”,但Mac团队觉得值得,“我们就是追求这种境界,追求这种时刻。”
Richard认为:“苹果内部文化像宗教,人人都是粉丝,是与众不同美学的膜拜者。而微软的文化更崇尚理性和效率。”要让这两者对话,简单的移植可行不通,他们需要共同的语言。
“形容iPod容量是多少,其他公司都说30GB,苹果则说是1000首MP3;其他人说厚度是多少毫米,乔布斯则说iPad和铅笔一样薄,或者说可以装进一个信封。”如果不懂苹果这种让科技“深入浅出”的语言,微软Mac团队就会吃大亏。
1995年微软发布Word6.0的时候,就犯过这样的错——当时的Office部门直接把Windows版本照搬到了Mac平台上。虽然Microsoft Word 6.0性能不错,但Mac用户根本不买账。“当时的Mac用户对微软又爱又恨,又需要你又不太喜欢你,微软强加给他们完全不加修饰的东西,他们会反对。”当时的邵汉仪还是一个Mac的忠实用户,但他同样担心微软遇到的“坎”。
微软Mac团队有段时间从MOD(Office整体团队)中独立出来,也因为此。“我们发现当Windows Office和Mac Office同处一个团队的时候,我们的思路完全是Windows式的前提设计,后来我们就独立出来。今天要跟Mac用户有交流,就要用他们的语言,不是Windows的语言。”
“语言上可能有点不一样,但是整个实现的逻辑都是一样的。”张毅在微软6年,但加入Mac团队仅一年就已敏锐地把握住了苹果皮下的“微软核”。“除去Mac表面这些不一样但很华丽的外表之外,里面的计算机语言还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所以这些技术紧密相关,不可能分开。”张毅来到Mac团队后的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要“理解Windows API怎么做,然后再把它写到Mac平台上来”。
“夹心饼干”纠结的日子越来越少,因为在IT世界里兼容才是永恒的主题。Office for Mac的出现就是Windows和Mac融合的努力,“我们做Office软件时,不只是看Mac Office,所有Office的用户都是微软的用户,所以我们除了保证自己产品的体验,也要能够保证微软整个Office的应用。”
“活力因子”携带者 创新不进则退
微软Mac团队的“夹心饼干”往往因为苹果的“外衣”受到质疑,他们在微软内部似乎游走在非主流的边缘。
“为什么要做Mac?”这是Mac团队对外部常要解释的一个问题。张毅在加入之前也会不理解Mac团队,“不管文化上还是设计理念上,Mac和Windows对话的时候总是用不同的语言。”如何让Mac之外的同事理解“我们既是竞争者又是同事”是个难点。Richard平时花很多时间来当“说客”。他会用数字说话,但更主要的是让其他部门的人相信,Mac团队将为微软带来更多的潜在用户。
这种障碍有时也出现在和高层的交流上。“他们对Mac不是特别熟悉,更关注Windows,我们要解释Mac团队为微软带来的贡献是什么。”李生勇也遇到类似问题,不过他认为苹果恰恰是微软激励创新的一剂良药。“很多公司的CTO都用iPhone,苹果的科技创新其实是一个优势,微软很多部门也希望听听我们的意见。”
内部沟通的小小“摩擦”反而会使Mac团队本身更有向心力。尽管工作地点分处世界三地,但Mac部门常说的一句话是“Three Sites,One Team(三地一家)”。因为距离的缘故,他们碰面的机会更多是在电话、视频会议上。张毅在会议上翻动屏幕页面时总不忘提示“翻到第几页”,以照顾不在场的团队。因为时差的缘故,他们被称作“日不落Team”,这也使他们更习惯远程交流,彼此像“一家人”,Richard称之为“Family Business。”
这个大家庭到处充满了跨界与混搭:邵汉仪的本科专业是政治学,硕士研究方向则是国际关系。在Mac团队有太多这样的“外行”,有不少人的教育背景是文学、历史,甚至是心理学等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领域。
“创新就是直觉”,李生勇解读团队时看到了更多的开放和自由度。“我们最近被别的部门投诉了好几次,就是说话声音太大。”这个看上去有点“异类”的部门是一群“活力因子携带者”:他们有自己的乐队、高段位篮球队、专业水准的编剧。张毅承认自己有“异类”的感觉,“但我并不觉得这是自卑感,而是一种自豪感”。
身处Mac团队,他们被外界提问最多的就是“微软和苹果相比是否创新滞后?”事实上,这也是他们常常思索的一道必答题。
“我觉得微软的创新能力没有退化,但二者比较,就是不快则慢,不慢则快。”李生勇的想法或许能代表大多数微软人的态度:微软成长36年,已经习惯和太多竞争对手交锋,在危机感中生存。“微软每过五年都有不同的竞争对手。但时间越久就发现竞争对手总在换,只有我们还在。我们犯了一些错误,但如果光看到问题没看到潜力,未免太消极。”在张亚勤看来,这种战略失误包括对IT消费者市场发展的预估不足。
诚如张毅所反思的,许多从消费类市场成长起来的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关注企业级客户,为他们服务性价比更高,GE、IBM等巨头们莫不如此。“为企业服务赚钱,是一个相对偷懒的商业模式,为企业提供一个合适的产品,就能进行长期合作。但现如今,IT的消费者化改变了游戏规则。”
但消费者关心的是怎样更酷、更炫、更便捷。“我们在战略方面走了一些弯路,微软在一些很炫、很酷的产品上的确失去了一些机会,但是微软在这方面并没有丧失创新敏感性,也有不少调整。我们在自然人机交互方面进展很明显,比如Kinect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不会生气”的张亚勤看来,“犯错”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还来得及。因为微软不但有翻盘的机会和实力,更重要的是,它做好了“创新马拉松”的准备,有最好的耐力和韧性。
本文来源:不详 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