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的那个秋天,盛大的国庆阅兵仪式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而14岁的刘建东离开了家乡河北邢台市平乡县,乘上前往北京的火车,在通州的一个皮鞋厂开启了他的外出务工生涯。
刘建东的打工版图跨越了蒙古国、俄罗斯和非洲。他如今的身份,是北京的全职网约车司机,与他一起的还有32位平乡县的老乡。他们建了个微信群,叫“大东车队”。
他们睡觉的地方在北京南六环边,天安门城楼正南约20公里处,一个食品厂所在的“城中村”。他们都是老乡,男性,30多岁为主,老婆孩子留守家乡。他们的生活是中国1.7亿来自农村的那群人的典型写照。
他们大都是80后,早已与土地失去了联系。尽管还是农业户口,家中有几亩土地,但已经没有人再愿意回去耕种。大多数人都曾三番五次回到家乡,但呆不了多久,又选择再次进城。如此反复。
今年春节过后的100天里,刘建东的同村老乡陆续来到北京开网约车,最多的时候有40多人。当时,一个月能赚一万元左右,少的也有七八千。
这份收入让他们在钢筋水泥的城市得以找到自己的位置,以司机的身份与北京建立了新的联系,但与过去农民与土地之间的亲密不同,新的联系显得有些脆弱。
网约车新政“京车京籍”的要求,给这段脆弱的关系砸了下重重一锤。上半年,“这边人多,快来拉啊”这样的信息,还在“大东车队”微信群里互相传递。随着北京网约车新政消息的发布,这个微信群如今越来越沉寂。
他们都在讨论未来要干什么,网约车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开。有人说,不给干就去开黑车。大东车队的命运就像北京不时出现的雾霾,让人看不到前方。
一
大东车队居住的地方,紧挨着南六环,附近有许多工厂厂房。没有高楼,空气偶尔飘过塑料燃烧的味道,这里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
老乡们全部住在以食品厂为圆心的城中村里,其中20多人住在同一幢楼里。这是一栋4层的筒子楼,每个房间约十一二平米,一般两三个老乡睡一间,每间每月500元。
这天是星期二,中午阳光明媚刺眼,但如果不开灯,楼里就漆黑一片。一个老乡说,这里就是比较潮湿。
刘华把被子拿到楼道走廊“晒”,那里采光好些,不过依旧晒不到太阳。刘华是这群司机的介绍人,32岁,当初就是他把刘建东的同村老乡们带到了北京。
住在2楼的刘建东,1985年出生,1999年进城,十几年来做过流水线工人、建筑工、收银员以及今天的网约车司机,现在有3个儿子,媳妇在家乡带着。他在家乡还有三亩地,父母在种。
刘建东的职业经历,跟随着中国产业结构的变迁而不断切换。1999年,第二产业是中国经济的第一驱动力,占三大产业比重45.76%。珠三角、长三角以及江浙地区发达的制造业,迎来了一波又一波进城务工人员,流水线上坐满了来自外省的工人。
而随着房地产在中国的兴盛,给外来务工人员打开了另一入口。2003年8月份,国务院发文将房地产行业作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房地产投资不断增加,楼盘在一座座城市里拔地而起,建筑工人的身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城市里。
服务业则在2014年首次超过了第二产业,并且互联网经济创造了大量劳动力需求。快递员、外卖小哥和网约车司机,成为打工者们最新的阵地。
伴随着产业的兴替过程,这群村里来的人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刘建东说,他们这一代人,基本没人再愿意种地。过去,种庄稼带来的收入可以养活家里几口人,再换些钱过生活,基本够用;如今,种庄稼的收入,一亩地能赚几百元就已经算不错。
他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了一下账,按照今年的玉米价格,除去肥料、除草和收割等成本,基本只能刚回成本。政府发放的种地补贴,每亩地一年是100多元。
刘建东说,如果种地能够解决家庭温饱,够小孩的学费,谁不愿意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因为不挣钱,所以把人赶进了城市。“就算回去了,也还是得出来,因为没钱挣。”刘建东过去已经回了家乡好多次,最后仍然跑了出来。
“而且物价涨得太厉害,”刘建东说,现在的钱不像过去“经得起使”,他的大儿子上小学二年级,每年学费生活费要2万元,另外两个儿子分别念一年级和幼儿园,开销也不小,种地的钱,根本不够用。
与刘建东相比,1994年出生的王果智,从来没种过地。王果智家里有六亩地,他说估计一亩地一年应该能挣个一千来块钱,一旁的刘建东听了立刻叫了起来:“哪有一千来块钱!”
王果智声音减弱了几分:“啊,没有吗?”他是大东车队里面年龄最小的,有三个姐姐。
2010年,初中没毕业的王果智想到外面看看世界,跟着几个同乡来到了北京。第一份工作是保安,当时月薪1500元。后来的几年里,陆续回家了几趟,又多次进京,相继做过网管、保安队长、电工和司机。
王果智说,感觉以前人都特别重视土地,但是现在都不怎么重视了,“随它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过,刘建东说,家里的地哪怕不挣钱,也不能让它空着,“空着会遭村里人笑话”。
如今,不论是80后的刘建东,还是90后的王果智,离祖辈们曾赖以生存的土地正越来越远。对他们来说,更为熟悉的生活方式是在城市里游走,找一份挣钱的工作,如果不挣钱了,就再换一份。
二
王果智已经不再像刚来北京的时候一样,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忍受低廉的工资。23岁的他,开始把结婚的事情提上日程,并且在家乡相了好几回亲。
王果智说,在他们家乡,男方有房有车的前提下,需要给女方10万出头的彩礼钱。他们90后这一代正碰上计划生育抓得紧,很多人怀孕的时候都去查性别,只想要个男孩,导致当地男多女少。
这让娶媳妇的事变得更加困难,女方对男方的经济条件要求越来越高。王果智把挣钱作为找工作的第一目标。而对作为家庭经济支柱的大东车队大多数80后来说,这一目标从未改变。
像刘建东这样30多岁,结了婚,有老婆和要上学的孩子的,是车队里的典型。
他们有的是以每月4000元到5000元的价格租的车,有的车是老乡贷款自己买的,价格在8万元到10万元之间。租来的车自带北京牌照和保险,买车的老乡则需要另外租一个北京牌照,每年13000元,然后再付一年4000多元的保险费。
绝大多数人把老婆和孩子留在家乡,28岁的赵农是为数不多的带媳妇一起来北京的人。他今年七八月份贷款买了车,10万元的大众朗逸,贷款五六万,现在每个月还5400元,要还满一年。
房间里,赵农边用手机开着直播。他说,这个直播开上一天,可以拿100元左右的补贴,“什么都不用做,打开放着就行。”
赵农说,直播的补贴肯定也会慢慢没有的,就跟那些网约车的补贴一样。当初开网约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可能补贴会消失?问题一抛出来,旁边的刘华抢过话头说,没想到会这么快,原以为补贴起码会持续个一年半载,没想到几个月就“噌噌噌”往下降。
网约车新政的消息传开之前,他们每天开车的时间都在十三四个小时。刘建东说,因为车子投入太大,几乎每天的前十个小时都是在为贷款、保险和油费开车,后面的三四个小时挣的钱才是自己的。
几乎每个人都会尽量多开一些时间。早上7点起床,晚上12点回家,是他们工作的常态。车辆限行的那一天,就是他们的休息日。
喜不喜欢北京?刘建东说:“喜欢啥啊喜欢,还不是为了挣一两个钱。”
从开车至今的大半年时间里,他拉过上千个乘客。刘建东至今没交到一个北京本地的朋友。在他眼里,北京人吃喝不愁,买车有车补,加油有油补,而他们只有种地的补助。
空闲的时候,刘建东和老乡们也几乎不怎么去北京别的地方,开车几乎是他们与北京唯一的联系。一天十三四个小时驾驶时间下来,他们疲惫不堪,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而他们觉得自己早已经过了出去玩的年龄,身上负担太重。
“北京,钱比老家好挣啊,”刘建东说:“你出门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挣钱,要是不
本文来源:不详 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