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们在选择太空移民时准备得多么仔细,可以肯定的是,太空移民离开地球之后的生活,至少在初期,是充满危险的,他们的寿命也可能比地球上更短。在远离地球时,人类将重新面对现代生活中许多已经不存在的自然选择因素的影响。在太空移民过程中,自然选择不太可能像科幻电影中表现的那样,以戏剧化的方式影响成年人的生活,但有可能在人类胚胎和婴儿期组织发育最关键的时候产生影响,这是生命最脆弱的时期。
这样的自然选择如何实现?举例来说,想想在过去几百万年中,人类几乎一直在气压约100千帕的海平面高度生活、进化,呼吸的是大约80%氮气和20%氧气组成的混合气体。但是在太空航行所需的加压居住区,要维持更高的气压所需的成本更高,难度更大。为了降低工程难度,地外建筑中的气压将比地球上的更低。
正是这个原因,在“阿波罗”号飞船上,宇航员所生活的环境气压只有大约35千帕。但是,如果降低气压,就必须提高气体中的氧气含量,“阿波罗”号飞船上的宇航员在月球之旅中呼吸的是100%的氧气。
不幸的是,降低气压和增加氧气含量都会影响脊椎动物的胚胎发育,至少会暂时性地导致流产和婴儿死亡率上升。不可避免的是,自然选择将保留能够适应地球外环境的基因,而淘汰那些不适应的基因。
一个需要特别关注的问题是,在太空殖民地这样空间狭小、人口密集的居住区,很容易暴发传染病,这当然也会给太空移民带来新的自然选择压力。不管免疫和检疫措施多么完善,传染病最终一定会席卷太空殖民地,那些在疫情爆发时有较强抵抗力的人有更大机会存活,而抗病能力较差的人则更容易被淘汰。
最后,我们必须谨记,与太空移民一起离开地球的还有数以千计、用来提供食物和原材料的驯化动物和植物,以及人体内数以百万计、对健康起着关键作用的“搭便车的”微生物,自然选择的压力同样也会作用在它们身上。
根据一些计算结果,我认为经过大约150年——按30年一代,也就是经过5代之后,自然选择给太空移民的身体带来的变化将变得明显起来。
太空移民到底会进化出什么样的生物机能,以适应新的环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建立的太空居住区的大气和化学环境。我们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控制这些因素,不过,另外两个重要因素——引力和辐射,则是我们很难控制的,它们必将影响并塑造太空中的人类。
火星移民将感受到完全不同的引力环境,因为火星上的重力只有地球的三分之一。在地球上,我们为了应对较大的重力,就需要强健的躯体,而在火星上,较小的重力更有利于轻柔灵活的身体结构。在世代飞船以及其他太空中自由漂浮的环境中,由离心力产生的模拟重力可以与地球相当,所以地球上的人体结构特征就有可能保留下来。
辐射会导致变异,而任何太空殖民地所能提供的辐射保护,都不太可能比得上地球大气层和磁场。辐射引起的更多变异是否会导致身体畸变?比如多了几个指头,或者像腭裂一样,某些部位出现畸形。当然,我们并不能确定太空辐射会导致人体出现哪种变化。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然选择将使得太空移民对辐射有更高的抵抗力。那些拥有较强DNA修复能力的人,将有更多机会把自己的基因传递给下一代。
较强的DNA修复能力是否会通过某种相关的外部特征表现出来,比如特别颜色的头发?对于这个问题,我们目前并不清楚。不过,如果有利基因并不表现出相关的外部特征,它们也可能会在群体中传播。美国南达科塔州的哈特派信徒,一直保持着一种习俗:结婚、生育后代,都是在一个人数相对较少的群体内部进行。人类学家发现,他们对配偶的选择很大程度上受到体味的影响——很有意思的是,在这个群体中,免疫系统越强的人体味越有吸引力。
在5代人这样中等长度的时间尺度上,环境影响将使人体产生微妙的变化。在安第斯山和一些高原地区的原住民中,我们能够看到这类适应性变化,他们拥有更宽深的胸腔,进化出了更高效的氧气运输能力。但是,每种进化产生的改变都是多种因素的折衷妥协,这些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人如果留在高海拔地区生育,婴儿的死亡率也将更高。于是,就有了相应的文化习俗来适应这样的生理变化,那就是让产妇到空气含氧量较高的低海拔地区去生育。我们可以预测,离开地球的太空移民群体中,也可能出现类似的适应生理变化的文化转变,我们需要对那些最可能出现的转变做好准备。比如在火星上,产妇可以转移到轨道空间站里生育,在那里,空间站的自转可以产生与地球上相似的模拟重力,而且大气环境也与地球非常相似,但我相信,火星移民最终一定会进化出相应的生理机能,到那时他们生孩子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太空文化
在150年的时间跨度上,文化的变化将比生物学变化更明显。对人类移民史的研究表明,虽然移民倾向于保留自己原有的某些传统和习俗,以维持文化的认同感,但是他们同时也会创造出在新环境中生存所需要的新传统和习俗。例如,大约公元800年,斯勘的纳维亚人首次迁移到冰岛,他们仍然崇拜挪威众神,讲维京语,但随着在这片未知土地上不断探索,他们很快就发展出了完全不同的烹饪和饮食方式,以肉食和腌制食物为主(而斯勘的纳维亚盛产黑麦和燕麦),以应对严酷的冬季。
在火星上,这样的文化适应现象将在许多方面显现出来。在有着独特材料和结构的火星建筑中,气压较低,氧气含量较高,声音的传播可能与地球上有所不同——尽管差别或许并不明显,这可能会影响火星移民的发音和语速,从而产生火星腔,甚至火星方言。另外,火星上更小的重力可能会影响人们的肢体语言——这是人类交流方式中非常重要的一种,进而影响各种表演艺术。当许多个这种看似微小的变化积累起来后,火星文化就会从地球文化中分化出来。
在每时每刻都在高速飞离地球的世代飞船中,可能会发生更深刻的文化改变,随着飞船不断远去,飞船中人们的生活与地球的关系也越来越小。在世代飞船中,时间和空间这些基本概念可能很快就会发生转变。例如,飞船上使用地球计时的方式会保持多久?在没有昼夜和年份的情况下,飞船文明或许会发明一种10进制的计时方式。也有可能,他们会放弃以过去某个事件为起点(例如,当他们永远离开地球之时)的计时方式,而是将抵达某个遥远“太阳系”的时间作为参考点,采用倒计时的方式。
长期的遗传变化
重要的遗传变化出现时,新基因会在群体中广泛传播。比如史前时代的一个例子,在牛被人类驯化不久之后,能使成年人耐受乳糖的基因就分别在非洲和欧洲独立出现了,在这种基因的帮助下,人们能够从牛身上获取更多能量,于是,这种基因在人群中迅速普及,并“固定”下来。
虽然我们无法预测太空移民将出现怎样的基因突变,但群体遗传学的知识使我们能够预估,基因突变在太空探险者这个群体中固定下来需要多长时间。假设由2 000人组成的火星移民具有特定的年龄和性别结构,我以此为基础进行的计算表明,突变固定下来只需要几代人的时间,一定不会超过300年;我们可以预测,在这个时间尺度上,太空移民群体将进化出与地球人类明显不同的身体特征。这些变化将类似于如今在人类中广泛存在的地理差异,比如不同的身材、肤色、头发形态以及其他特征。
在火星上,一部分人可能会选择长期居住在屏蔽条件较好的地下城,而另一部分人则可能更倾向于居住在地面上,从而可以更方便地移动,当然这需要面对更大的辐射危险。居住环境的不同可能会加大各个群体间遗传基因的分化。与火星移民的情况不同,在封闭的、人口有限的世代飞船上,有利基因突变固定下来的速度可能会更快,从而使群体朝着基因一致性更高的方向进化。
与生物学变化相比,长期的文化变革将具有更深远的意义。看看从17世纪初到20世纪初的300年时间里,英语发生了多么大的改变:现在要想理解17世纪的英语文章,甚至需要特殊的培训。同样地,世代飞船上的语言经过3个世纪的演化,可能会变得面目全非。
更大规模的文化变革也是可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使一种文化区别于另一种,这是人类学中引起大量争论的一个问题,不过,我觉得人类学家罗伊•拉帕波特(Roy Rappaport)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不同的文化有着不同的核心思想,这些通常不会被质疑,也不允许被质疑,传统和仪式使它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