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质量发明专利的存在，本质上是政策导向带来的问题。黑代理依附于低质量专利而生，但并不是低质量专利的创造者。

曝光了300多家“无专利代理资质机构”的名单之后，国家知识产权局（简称“国知局”）再出重拳打击黑代理。11月25日，国知局颁布《关于开展知识产权快速协同保护工作的通知》，明确提出将“违法违规开展从事专利代理者”纳入“知识产权失信‘黑名单’”。

专利代理是一项与《专利法》相关的技术服务，由于专利申请需要具备足够的《专利法》知识，大部分中小型企业机构、个人发明人并不具备申请专利的专业知识，需要委托专利代理机构撰写并申请专利。国知局对该行业采用资质管理，要求专利代理人持证上岗，且拥有3名以上代理人才能注册为事务所、5名以上代理人方能成立公司。

但与大部分采用资质管理的行业类似，专利代理行业也滋生出大量代办、挂靠、无证上岗等“黑代理”行为，且带来了大量低质量专利。2016年9月-11月，国知局开展专利代理专项整治工作，由中华全国专利代理人协会陆续公布了16批《无专利代理资质机构名单》，总数超过300家。

“可是，部分被曝光的公司，不仅没有一落千丈，反而生意越来越好了。”一位知名专利代理人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国内有很多需要低质量专利的人、企业，他们就是要找黑代理。光靠国知局，根本管不住。”

2000元买一份发明专利证书？

提高专利质量，一直是中国知识产权界的要务。2015年，中国发明专利申请达到110万件，同期，美国、日本专利申请数量分别为52.6万、45.5万，中国超过美、日总和。

但根据国知局公布数据，国内发明专利平均维持年限约6年，专利要求7.8项。质量越高的专利维持年限越高、专利要求越多。同期对比，国外公司在中国申请的专利，维持年限9.4年，专利要求17.4项。

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调查，国内存在大量的专利申请并非出于保护发明的目的，而是为了“申请高新技术企业”、“申请政府补贴”、“学校职称评级”、“科研项目考核”等需要，此类项目均对发明专利数量提出要求。

“这些现象，是政府、高校、科研机构的研发导向问题，只要数量，不考虑质量。”前述专利代理人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这种情况下，大家要的就只是一个专利证书而已。每多写一个权利要求，代理人付出的时间就越多；多维持一年，企业付出专利维持费用也会增加。”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天猫商城咨询一家北京销量最高的专利代理机构，发明专利收费仅3800元。而在山东等省份，发明专利代理报价仅1500元，且销售人员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如果你什么技术材料、文档都不提供，只是要个发明专利的证书的话，2000元。”但根据北京市专利代理人协会在2016年9月底发布的《2016年北京地区专利申请代理服务成本》，北京地区发明专利代理服务的成本为1.1万-1.2万元/件。

远低于成本的专利代理，带来的必然是极低的专利质量。而带来低质量专利的，并非只有黑代理。

根据知名专利服务机构“知了网”统计，2015年全国最勤劳专利代理所为“北京科亿知识产权代理事务所”，这家仅拥有51名代理人、成立6年的事务所，一年申请量高达39624件，占全国3.5%，该公司发明专利平均权利要求6项。

排在第四位的是安徽合肥华信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这家只有17名代理人的公司，一年申请了1.45万件发明专利，平均每人一年申请853件专利。成立以来，该公司申请了4万件发明专利，平均权利要求仅2年。相比之下，成立超过20年、拥有600多名员工的北京集佳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仅排在第二位，以人均申请量统计，集佳甚至不及合肥华信的10%。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统计，2015年全国专利申请量最多的10家机构中，来自北京、安徽、南京、苏州、重庆的5家机构发明专利要求低于6项，这5家公司共申请专利89069件。

皇帝的新装

2015年全国最勤劳专利代理机构前十中，有5家机构的发明专利权利要求低于6项。5家机构分别为北京科亿、合肥华信、南京纵横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苏州广正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重庆强大凯创专利代理事务所（普通合伙）。

“有些地方，每年都给一堆的专利数量指标，这挺有意思。”多家国际知名专利机构曾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如是调侃。

2015年，国内发明专利授权量的省份前十名分别为江苏、北京、广东、浙江、上海、山东、安徽、四川、湖北、陕西。江苏以36015件发明专利授权居首。

但根据国家知识产权局知识产权研究中心不久前发布的《2015年中国知识产权发展状况报告》，以发明专利维持年限为标准计算，只有北京、广东、上海、西藏、贵州、辽宁、天津7个省市超过70分（满分100）。排在全国第一的江苏，得分只有17.7，第七名安徽省甚至只有0.8分，浙江、湖北、四川三省约20分，而山东、陕西两省约10分。知情人士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江苏前两年给的政府奖励极高，行业里有人靠编专利领补贴，一年挣上百万。”

上述知情人士认为：“政策导向间接给低质量专利带来了大量的市场，这个市场存在一天，就会诞生更多的低质量专利，皇帝的新装就得一直穿下去。”

“更何况，现在国知局没有执法权。只能给地方工商局提交材料，由工商去协助处理，但不能强制工商处理。”该人士介绍，“目前，《专利法》正在修改，如果国知局能够获得执法权，情况会稍微好一些，但考虑到国知局人手有限，审批专利的人都不够。即使有了执法权，短期未必有大改善。”

还有个问题是，“中西部地区、地市级城市，正规的专利代理机构极少，如果黑代理都打掉，肯定也会阻碍正常专利申请的诉求，这也是矛盾。”